「本文来源:海南日报」文\本刊特约撰稿陈雅如“地角天涯最远乡,我家住在海中央。他年乞得身归去,追忆经游梦一场。”成化十年(),五十四岁的丘濬在诗《甲午岁舟中偶书》中再次展现出深厚的家乡情怀。丘濬一生有着强烈的家国意识,这与他接受的儒家传统教育和遭遇的家庭变故有着密不可分的关系。他七岁时父亲去世,在祖父和母亲的抚养下长大,年少好学,崭露头角,后参加乡试中解元。海南是他的根与魂,家人是他最柔软的牵挂。出仕后,丘濬长期在京为官,在竭尽所能为国尽忠的同时,他不忘宣传推介家乡海南,并通过兴修水利、创办书院、培养门生等方式为家乡作贡献。获悉母亲去世北漂十六载,他归心似箭成化五年()八月,丘濬终于得到一次回家的机会。母亲去世的消息传来,在翰林院文渊阁的典籍堆里,丘濬缓缓放下了正在抄录以备付梓的稀世孤本《曲江集》。将丁忧事宜上疏后,很快得到皇帝的恩准,而他日夜思念的家人已等候他数月——自景泰四年()赴京师,丘濬已阔别家乡琼山十六年。景泰五年()高中进士后,丘濬的职位由翰林院庶吉士渐次升为侍读、侍讲学士等。侍讲学士从五品,专为皇帝或太子讲学。天顺八年(),正值明宪宗登基,丘濬充经筵讲官,为皇帝讲解经书。他的讲解声音洪畅,明宪宗听了非常喜悦。次年即成化元年(),丘濬升为侍讲学士。因工作需要,丘濬对经史的研究更下功夫,学识变得更加渊博,对经史的理解和解读有着独到之处。因而,他在朝中的威望也日见提高。然而,作为皇帝身边新兴的“红人”,这位布衣出身的侍讲学士并未沾沾自喜,反之,京师的繁华、馆阁的华贵、典籍的丰富与南溟琼州的荒服、少书形成巨大落差,使他如坐针毡。丘濬恨不能早日归乡,把在京城的所见所闻所想一股脑儿带回琼州,再造出一个仪礼彬彬的“齐鲁”来。丘濬七岁时父亲去世,母亲独自把丘氏兄弟养大,并在他童年时用心教他识字读书,母子感情深厚。母亲的去世,使他伤心欲绝。回乡后,他也没有闲着,先后建藏书石室、学士庄和奇甸书院等。建藏书石室鼓励后贤好学上进丘濬是明代理学名臣,是通儒。在学识方面,因博览群书,精通的门类很多,但很少有人知道,他是一位藏书家。罗志欢在其著作《岭南历史文献》中写道:“与其他藏书家不同,丘濬的藏书活动既有实践又有理论。所著《论图籍之储》《访求遗书疏》和《藏书石室记》是体现其思想的重要文献,也是我国图书馆学的一笔丰厚遗产。从这个意义上说,丘濬当推为岭南藏书家之首。”在回乡丁忧期间,他仍继续抄录岭南籍唐代宰相张九龄的《曲江集》。这一珍贵的孤本因他多年坚持寻觅和精心抄写而获得再版“重生”,弥补了岭南无《曲江集》的遗憾。居官期间,他出入文渊阁,看的书都是内府秘藏的典籍,接触到的都是铜制的装书金匮,和保护图书的石室,这和图书缺少的琼州形成强烈反差。回首少年时,酷爱读书的他,读完自家的几百卷书后,经常向附近有书的人家借书,有时为了借一部好书,行走数百里,辗转十多人,或等候三五年才借得,因借书受尽白眼。至今在全国各地还流传着《丘濬百里借汉书》的故事。丘濬二十二岁时在琼州学宫就读,他暗自盟誓:如果今生有机会,一定要多购买图书庋藏于学宫,让琼州的“后生小子”有书可读。成化九年(),丘濬在学宫内建成石室,将他平生所积攒的、经他本人精选的图书藏于其中,实现了少年时期的愿望。北上京师之前,他挥笔写下《藏书石室记》,阐明藏书、读书的重要性,训诫后人应珍惜图书,并对家乡的后贤君子寄予厚望。琼州学宫的藏书石室和这批丘濬精选的图书,使琼府的郡庠生们大为受益。成化九年后,学宫的“后生小子”中涌现出一大批杰出人才。丁忧期间,丘濬还写下《琼山县学记》《崖州学记》《琼州府学祭器记》等。在《琼山县学记》中写道:“琼在《禹贡》荒服外,汉武元鼎中始入中国,其去圣人之居甚远,服圣人之教最后。其于圣人之道,盖闻风而兴起,非有所观感而过化者也。然今日衣冠礼乐之盛,固无以异于中,其视齐鲁或有过者,岂孔子乘桴浮海之叹,豫有以定于千载之前、万里之外哉?”文章还谈到建学校是郡城里的头等大事,学校可对琼州后生学子进行有力教化,是缩短与中原差距的根本,鼓励琼山学人自强不息。建奇甸书院亲自选教师给孩子们上课丘濬有很深的乡土情结,是一位“爱岛人士”。在翰林院任编修时写下三千多字的《南溟奇甸赋》,用热情洋溢的文字盛赞自己的家乡,后来在家乡建书院时亦用“奇甸”二字命名。丘濬在琼山郡城北门外建学士庄,并不是为了适时享受,而是为了晚年致仕归田时能为家乡多做点贡献,从建奇甸书院这件事中就可以看出他真实的想法。据正德《琼台志》记载,丘濬建书院后,亲自选择教师来给孩子们上课,以附近的北门市的税收来维持书院的运转。学士庄,顾名思义,是侍讲学士的居所。学士庄按传统民居的样式兴建,引入田间涌出的泉水,水环绕院内的土村、假山等,并植有从田间地头采集来的各种野花,厅堂墙上按琼北民居的形制绘有不同主题的壁画。丘濬没有按照京师馆阁的模式建庄,而是参照了家乡的建筑风格,充分流露出他的乡土情怀。然而,丘濬守孝期满回京后,就再也没有机会回琼山居住,也没有机会在自己开办的书院里教书育人,留下无尽遗憾。七十岁后多次乞求致仕归田,明孝宗皆不应允,晚年思乡心切,丘濬写下了许多催人泪下的怀乡诗。编写蒙学教本滋养了一代代家乡学子居家期间,丘濬深感民风教化的重要性,开始撰写《家礼仪节》,成化十年()回京赴职后,完成刊印。这一年他特别思念家乡,居家时的情景历历在目,于是写下“地角天涯最远乡,我家住在海中央。他年乞得身归去,追忆经游梦一场”等怀乡诗。既然远离故土,不能亲力亲为地为家乡作贡献,何不发奋著书,通过写作的方式教化乡民?于是,在他升任国子监祭酒时完成《成语考》的编写和刊印,以供蒙学课程所用。《成语考》又称《幼学须知》《故事寻源》等,用骈体文写成,全书均为对偶句式,容易诵读,便于记忆。这部教材广为流传,岭南一带尤其重视,经明、清两朝,直到二十世纪四十年代,仍是民国时期广东省(含海南)小学语文教材。当时广东省刊印的《成语考》一般会注明“邱琼山先生原本”“内阁邱文庄公原本”或“遵依国子监原本”等,以昭示其来源的正统性。现在旧书市场上常见有清代中晚期和民国时期的刊印本,更早的藏本有日本早稻田大学图书馆藏的《新镌详解丘琼山故事成语考》,是日本天和辛酉年()刊印的。广东一带现在有一些人家还藏有这部书,一些上了年纪的老人还能背诵书中内容。近年,在海南澄迈的乡间找到一本咸丰年间私坊刊印的《丘公训蒙杂字原白》,这是一本冠以“丘公”之名姓编写的小册子,不知其来源何处、为何人所编。但可以确认的是,丘濬的蒙学教本早已深入民心,影响了一代又一代的家乡学子。(作者系海南省文化遗产研究会副秘书长、理事)